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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个急诊室,我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场景),她吊着盐水,看到我,虚弱地朝我笑笑,无比自然地说。

爸爸,你来啦。

她坐在躺椅上。

难受吗?我问她。

她微笑,摇摇头。

黎明前,我走出医院,呼吸到清冷的空气,发誓要穷尽一生力量保护她。

讲完这个开始,我闭着眼睛久久不动。

数年前的事情,誓言早随风飘散。

妻何苦如此,逼着我反刍。

本就是好不容易才消化的。

妻也好久没有说话。

我们还是离婚吧,她是你女儿。

我看着妻,那一瞬间,几乎充满对她的憎恨。

绕了一圈又回到开始,把我心痛全部逼出来,再要和我离婚。

她是你女儿。

妻提醒我。

我盯着妻的眼睛,咬牙,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妻哭出来。

我们也没有!

妻说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绝望,我相信刚开始她不愿与我离婚,但听了故事后,她似乎再不想去争求什么。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崩溃前的疯狂。

我慢慢走过去。

蹲下来,用很慢很慢的语速对她说。

不,我们有。

不要再哄我!

我没有用医院的血浆。

你身体里因为伤心流出的,现在补全的血,全是我的。

我笑了笑。

你难道还要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妻闭起眼睛,终于哭起来。

我坐在她身边,箍住她。

我们不分开,把孩子还给她,我闭起眼睛,狠狠说下去。

我们再不和她联系。

把什么还给她?

孩子,我吸了口气,重复道。

妻久久没有说话,突然用很困惑的语气回过头问我。

什么孩子?

那时,距离孩子失踪整整第九天。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寂静的医院走了很久。

不知道是潜意识的关系,还是什么,等我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产室外。

听到里面一些婴儿的啼哭声。

深更半夜,我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听着门另一边的婴儿的哭声。

仿佛是两个世界,其中有我和女儿的孩子。

天快亮时,我去了女儿的寓所。

我告诉她,妻已经找到,孩子不是她带走的。

她楞楞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然后抬起脸,兴高采烈地问我是不是饿了。

你饿了吧?她笑了笑,穿着睡衣跑去厨房。

听到油锅的声音。

她在给我煎蛋。

她端出煎蛋,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筷子。

老爸,她反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我,突然问。

恩?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学会煎一个鸡蛋,你就娶我?

我握筷的手突然僵住。

开玩笑的!笨蛋!她笑起来。

吃完早餐,她让我睡一会。

天亮陪我去报案好吗?她站在我面前说。

我点点头,这一个多星期来,我几乎没有睡过。

她又服侍我睡觉。

帮我准备好热水洗脸,帮我重新叠好被子,给我换过拖鞋。

笑得非常非常得甜蜜。

按理说我应该尽快睡下,天亮后陪她出门。

但当时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的行为举止,怎么说。

太象一个妻子了。

我不动声色地上床睡觉,闭着眼睛。

微微从缝隙中留意着她。

她远远地坐着,过了一会,似乎确认了我已经睡着。

悄悄地站起身,打开衣柜,将衣服一件件从衣柜中取出来,塞到一个旅行袋中。

整个过程她都做得很轻,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理完衣服,她又去书桌前,拿过一张纸,开始写着什么。

我突然全明白了。

她知道孩子去了何处。

而且她打算不再回来。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的时间里,给我做东西吃,伺候我睡觉。

好象在用最后的机会,做我的妻子。

尽管我心里刹那间全部抽紧,我依然不动声色地均匀地呼吸着。

用眼帘的缝隙,跟随着她。

她写了很久,停停想想,偶尔还起身倒了杯水,前后用了近一个小时左右。

终于,她拎着旅行袋,站在了门前。

悄悄打开了门,回过头,突然站住,远远地看着我。

分明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泪水。

半分钟后,门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哒"一声,她关上门,我从床上跳起来。

用消防队员穿衣服的速度穿好衣服,抓起桌上的纸,冲出门。

电梯口显示其中一部下降的层数。

我拼命地按着第二部的按扭。

我紧紧地盯着那两个闪烁的数字。

一个下降,一个上升。

从某种程度上,这具有一种奇怪的象征意味,但当时我并没有明白它到底象征着什么。

我下了楼,奔出大堂,看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我冲向停车位,取了我的车,旋转钥匙,缓缓开出停车场。远远跟着她。

开出第一个路口,我们就遇到红灯。

当时她的车在停车线后,我的车在她的两辆车后。

等灯的时候,我拿起那张纸看。

爸爸,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么叫你。

但我想应该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

我很少写信,所以不知道哪里开始讲起。

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已经结婚了。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催促,我猛然抬起头,前面绿灯已经亮了,面前空荡荡地,她那辆车在远处越来越小,我茫然地看了一会,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第二个十字路口,她在前面刚停下,我在后面踩下刹车,刚想拿起纸,红灯便换掉,我只能继续跟,直到第三个路口,我们又保持着前后两三辆车的车距离。

我拿起纸。

我一直在想,隐瞒和欺骗,究竟哪一个更不可原谅。

我无法隐瞒你,在我再一次遇到你时,我就知道我无法隐瞒什么。

只有骗你。

其实我结婚远比你早,大概距离我离开只有一个月吧。

结婚前一天,我从楼下走上来,走到你门前。

看到你写的"对联",欢迎你回来,不许再走了。

我用圆珠笔在纸下面写了四个字。

爸爸再见。

你看到了吗?我写得很小很小的。

他说他爱我,愿意娶我,愿意和我一起养大孩子。

我嫁给了他。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保留那个孩子的。

我们搬走了,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我只是偶尔偷空想一想你。

车又在后面按喇叭,我哆嗦着再次换档,踩动,跟着前面的车转弯,这一下,车似乎开得极其顺当,连过五六个路口都是绿灯,我从来没有这么咒骂过绿灯。

终于,那辆出租车奇怪地在一家超市边靠停了,可能司机没有吃早饭,走下来,我连忙在远处停下车。

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

直到孩子生下来后。

他不止一次说把孩子送去孤儿院,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他竟然整整一天没有喂他。

我跟他吵,他说他爱我。

我要和他离婚,他跪下来恳求我。

我相信了他,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他看我的眼神,和你早些时候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恐怕就是爱一个人的眼神吧。

他比你小。

我觉得我也是爱他的。

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呢,但是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孩子。

那种心情,恐怕是他,甚至你,都不能理解的。

为了弥补他,我对他好。

爸爸,我对他好,那种好是我从来没有对你过的。

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初我对你这么好,没有对你任性,撒娇,发脾气,会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

是不是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你这么宠我,我觉得理所应当。

我越对他无微不至,他越认为我是在弥补,我根本不爱他,于是他越恨。

直到有一天,我半夜醒来。

借着月光。

看见他双手放在孩子的脖子上。

司机慢吞吞地从超市走出来,拿着两个面包,打着哈欠走向车门,拉开车门,钻进去。

我抬起头。

突然一滴泪落下来,落在纸上,发出扑地一声轻响。

正文 第四章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给秘书和他讲过我的事情,但无可非议地是,经过那个讲故事的加班之夜,他们和我的关系更接近私人。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私下对他说,能抓住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放手,男女感情这种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来。

他回应我的往往是一个笑容。

闭上眼,笑容展开,然后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仿佛看进我心里。

我一直不明白,他何以笑成这样。

但现在我明白了。

寒彻心底。

在电视里看到他匆匆一眼的下个星期里,我照常上班,照常下班,照常在公司里和他讨论工作,照常看着他和我的小秘书亲密。

直到那个星期四。

那个星期四的下午,我从办公室出楼层的洗手间,看到秘书红着眼睛。

事情终于开始渐渐裂变。

怎么了?

他要和我分手。

我心里明白,秘书的价值只在于女儿的地址。

等到女儿回去,她就失去价值。

这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他说他不爱我,他爱另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

他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呢?

我望着她的眼神,如此熟悉的眼神,几年前,有另一双眼睛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爱你了,和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两者哪个更容易接受一点?

得到后失去,和从来不曾得到过,哪一个更让人难受?

我笑笑,拍拍她的背脊。

至少她认为她被爱过,只能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天加班,秘书再也没有留下来,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全公司全陆续走了,她也走了。

我和他相对坐着。

我们研究最后方案的定夺,后天就要参加决战。

坐在一起研究了半天,他始终不露声色,我终于放下案卷。

聊一聊?

他看着我,突然说,给我一支烟好么。

我皱了皱眉,把烟推过去。

突然觉得很象电视里被审问的犯人问警察要烟的画面。

他拿起烟盒,抽出一支。

没有点起,而是把烟放在手里,用手指慢慢捻动,细小的烟丝碎屑纷纷掉出来。

聊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

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们已经互相摊牌。

听说你们分手了?因为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