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1/1)

如四皇子所言, 按照宫中规矩,德蒙陛下恩赏,事后是要当面叩谢天恩的。

这是一般情况下。

而眼下,情况比较特殊。

尽管放四皇子出慎思堂的旨意, 是皇帝亲自下的,但楚恬并不确定,父皇是不是愿意见到四哥。

楚恬觉得, 父皇大约是不愿见的。

否则,也不会刻意将人幽禁在宫里最隐秘荒僻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在得知先皇后之死的某些内情前, 楚恬只当他父皇是因为痛恨萧贵妃, 才会迁怒于四哥,才会那样冷落漠视四哥。

事到如今,楚恬才恍然, 父皇对四哥并不迁怒, 而是无法面对,或者说不敢面对。

只要见到四哥那张与萧贵妃极为神似的脸,父皇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 想起自己是如何为了自己安心痛快,耍弄阴损的手段, 在短短数日间要了一千八百多条无辜的性命。

那其中有一半都是安守本分的内宅妇人, 以及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

楚恬想, 除此之外, 他父皇应该还会不住想起,他那两个死于非命的枕边人。

先皇后沈氏,是父皇的结发妻子。

萧贵妃则是侍奉父皇时间最早的姬妾之一。

与先皇后一般,萧贵妃也曾做过懿宁长公主的伴读。

父皇与萧贵妃年少时便相识,也算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

在楚恬的印象中,萧贵妃并不似贤妃好权势爱结党,也不似淑妃跋扈嚣张,喜在后|宫搅弄风雨。

萧贵妃性子沉静,话不多,看着矜贵清冷,不近人情,实则心肠很温善柔软。

有件事楚恬这辈子都不会忘,他忘不了他跪在他母妃的棺椁前,为母亲彻夜守灵时,萧贵妃曾不动声色的悄悄命人为他送来更厚实些的蒲团,又命人在他身旁多添了个取暖的炭盆。

从这细微处便可见,萧贵妃是个很心细又慈爱的人。

还有,萧贵妃无疑是深深爱慕着父皇的。

楚恬还记得,在大的节庆日,在阖宫宴饮这种他为数不多的,能见到萧贵妃的场合。

萧贵妃的目光从来都不在珍馐佳酿,以及丝竹舞乐上。

萧贵妃总是默默的在一旁关注着父皇,父皇偶尔看过来,萧贵妃便会立刻报以一笑,满心欢喜的样子。

就算父皇望的不是她,只是那舞姿曼妙的舞姬,正好舞到了那个方向。

年少时,楚恬不明白萧贵妃为何那么喜欢凝望注视着父皇,为何萧贵妃看父皇的眼中是有光的。

如今他有了自己心爱的人,才明白那双眼中盈满的都是缱绻又诚挚的爱意。

只可惜那份深情最终被无情又彻底的践踏了。

萧贵妃何辜!

楚恬想,对萧贵妃,父皇心里应该是有愧疚的。

正因为愧疚,才不敢面对萧贵妃为他留下的骨血。

才会将四哥关的那样远,那样深。

楚恬觉得,相比四哥怕见父皇,父皇应该更怕见到四哥才对。

父皇应当是不愿见到四哥,不想四哥去当面谢恩的。

那么四哥呢,除了怕以外,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去见一见他阔别多年的父亲?

“四哥想去见父皇吗?”楚恬问。

四皇子一听,本能的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急着解释,“不,其实我……我……”

他苦着一张脸,满眼纠结的望着楚恬,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见状,楚恬连忙劝慰说:“谢恩的事不急,等回头四哥都安顿好以后,咱们再商议。若到时候四哥想见父皇,我便陪着四哥一道去见,若四哥不想,我就代四哥去把恩谢了。”

四皇子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的愁苦之色尽消,却换成了深深的惭愧之色,“总给六弟添麻烦。”

“亲兄弟,不客气。”楚恬爽朗一笑,问四皇子,“四哥是想再站会儿,还是随我走。”

读懂楚恬唇语的四皇子,抬头望了望身旁这棵高大的柿子树,又四下环顾了一番,“六弟,咱们走吧。”

……

楚恬心细体贴,怕自己领着乌泱泱一大群生人来接四哥,四哥会焦虑紧张,于是便只带着他四哥熟识的常寿跟和顺来接人。

四皇子的东西很少,全部家当也只有两个大包袱和一个小包袱。

常寿跟和顺二人一人背一个大包袱,宝庆挎一个小包袱,正正好好。

为了缓解他四哥的紧张焦虑,也为免累着他四哥,楚恬还命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给他四哥坐。

而自己则跟在软轿旁,一路走着陪着他四哥。

当软轿稳稳落在瑶光殿的大门外以后,楚恬亲自上前,将四皇子扶下了软轿。

因已经事先安排好的缘故,在大门处迎接的没有闲杂人等,除了竹影,兰馨,折梅,晴芳这四个大宫女以外,还有两个楚恬平日里十分亲信的太监。

楚恬已下令,将这两个太监,以及兰馨和折梅两个大宫女,调去伺候他四哥。

在简单向四皇子介绍了这几个宫人后,楚恬便领着四皇子去到了收拾一新的偏殿。

这些年来,四皇子虽然被关在慎思堂受了不少罪,但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

锦衣玉食,高床暖枕,什么好东西都是见过的。

打量着他六弟精心为他准备的,近乎有些奢靡的住所,四皇子并没有惊掉下巴,眼睛也没有看直,只是诚恳的谢过他六弟,说他很喜欢。

特别心细体贴的楚恬,已命人备好了浴桶和热水。

有阵子没正正经经沐浴过的四皇子,欣然前往了盥洗室。

不过四皇子却不肯叫旁人从旁伺候,只许宝庆进去。

沐浴更衣后的四皇子,整个人明显放松了很多。

昨夜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的人,感到略微有些困乏。

看出四皇子有些困倦的楚恬,只叫他四哥好好歇一歇,能睡一觉最好,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还不忘前交代兰馨,折梅几个好生伺候。

楚恬走后,四皇子便去卧榻上躺下了。

四皇子并不认|床,因此又累又困的人,很快就睡着了。

四皇子这一觉睡的挺久,一直睡到临近傍晚才悠悠转醒。

刚刚睡醒的四皇子,睁开惺忪的睡眼,望望眼前浅青色绣兰草的纱幔,摸摸身上蓬松柔软的棉被,心中一片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只觉得下一刻,会有一只纤纤素手撩开眼前的纱幔,紧接着一张艳而不媚,娇而不俗的美人脸探进来,冲他盈盈一笑,朱唇微启,语气温软的与他说:“忱儿醒了,母妃命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起来吃吗?”

“嗯。”四皇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将自己的手递向那只宛若柔夷的手,却不想竟抓了个空。

四皇子定睛一瞧,卧榻前哪还有人。

母妃呢?他的母妃呢?

人刚刚还在这里的!

四皇子慌忙坐起身来,边焦急的唤着母妃,便撩开帷幔下了地。

此刻正在外间的宝庆,听到他家殿下的呼唤声,慌忙放下手中六殿下才命人送来的,刚装订成册的,陛下赏赐给他家殿下的物品明细。

这册子是常寿刚送来的,常寿叫他好好保管这本册子,说回头会领着他去库房,按照册子将东西都点数一遍,若核实无误,便将库房的钥匙交给他了。

捧着这本颇为厚实的小册子,宝庆感觉有些飘忽,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明明昨日,他家殿下还被关在慎思堂中一无所有。

而眼下,殿下却住进了宽敞舒服的殿阁中,拥有了这么多财富。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在连掐了自己好几下,认定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以后,宝庆欢喜极了。

但欢喜过后,却又感到有些落寞。

常寿来送册子的时候,玩笑着称呼他为宝庆总管。

其实,常寿这样称呼他,也不算是玩笑。

毕竟,他曾是他家殿下身边唯一的奴仆,算是他家殿下的总管太监。

可凭他,能给如今的殿下做总管太监吗?

他恐怕不能胜任。

作为总管太监,不仅仅是要照顾好殿下的起居这么简单。

还要懂得管束底下的宫人,掌管好所有的簿册。

管束统御之术可以先学些皮毛,暂时够用就好,但掌管簿册就……

宝庆是识字的,只可惜他识的字不多。

在送走常寿以后,宝庆就迫不及待的翻看起那本册子,而令他感到沮丧的是,册子上的字他认不全。

什么瓶?什么珠?什么盏?

他连字都不认得,又要如何一一去核对?

认字什么的,是要时间的积累与消化,现学根本来不及。

宝庆感到无比颓丧,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里屋猛然传出的呼喊声,令宝庆醒过神来。

殿下!殿下怎么了!

宝庆哪里还顾得上自怨自艾,慌忙朝里间跑去。

宝庆一进屋,就见他家殿下赤脚站在卧榻前的地上,一脸恍惚的四下搜寻张望,口中不住的喊着母妃。

一见宝庆,四皇子立马跑上前来,抓着宝庆很是急切的问道:“宝庆,你可见到我母妃了,她方才就在这儿,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了。母妃,母妃她去哪儿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