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1/1)

玉琅从殿内走了出来。

方才在殿内, 玉琅听见了从殿外传入的高喊声, 贤妃自然也听到了。

玉琅正欲开口求贤妃放云栖进来, 贤妃却先问玉琅一句, 外头在嚷嚷什么。

玉琅刚要与贤妃解释,卧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景嫔, 忽然睁开眼唤了声“云栖”。

贤妃心中明了, 立刻命玉琅出去把人领进来。

玉琅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云栖, 她想唤云栖一声, 让云栖赶紧随她进去,却怕一开口, 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

她可是丽景轩第一掌事大宫女, 是眼前这些小宫女和小太监的主心骨。

在这种情形下,她要是垮了,那丽景轩就真的乱了。

她不哭, 至少不能在这些小的面前哭。

为了不在众人面前掉泪, 玉琅紧紧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只是冲云栖招了招手。

云栖连忙上前,来到玉琅身边。

两人双手交握, 原本颇为水火不容的两人,此刻却如同相濡以沫的至亲。

在随玉琅进殿之前,云栖转过身, 朝方才极力维护她的丽景轩众人施了一礼。

众人也纷纷回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

玉琅将云栖引入殿中, 从殿门口到内室, 一路上都散布着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迹。

这都是景嫔娘娘的血吗?

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吗?

云栖不敢再往下想。

行至内室, 玉琅突然猛地拉住云栖,并在云栖的肩上轻轻一按。

云栖这才回神,瞧见一丈之外负手而立的贤妃。

云栖连忙随玉琅一道,向贤妃叩头施礼。

贤妃眸色淡淡的瞥了形容憔悴,泪眼朦胧的云栖一眼,神情无甚波澜,只道:“快去瞧瞧你主子吧。”

话音才落,云栖便迅速起身,几乎是扑到景嫔的卧榻前。

刚刚苏醒的景嫔,听说云栖回来了,竟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奈何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她只好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想同云栖招招手,唤云栖快些过来见他。

因此,当云栖扑倒在卧榻前时,正见景嫔冲她伸出手。

云栖毫不犹豫的握紧了景嫔的手。

还好还好,情况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虽然景嫔娘娘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摸起来也有些凉,但好在人是清醒的。

什么“迟了就见不着了”的话,果然都是胡说吓她的。

景嫔娘娘福大命大,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云栖想着,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蹭了蹭景嫔的手背。

“娘娘,奴婢回来了。”

“云栖啊……”景嫔回握住云栖的手,但眼睛却没看向云栖。

望着目光涣散,似乎没有焦距的景嫔,云栖心底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娘娘,您看看奴婢,您看看奴婢呀。”云栖的声音在发颤,心也在发颤。

听了云栖的话,景嫔很努力地眨了眨眼,但双目依旧是涣散无焦。

景嫔娘娘看不见了……

云栖心口如遭巨石碾过,一股熟悉的腥甜猛地涌至喉口,却被云栖生生给咽下了。

不能叫景嫔娘娘担心,就算景嫔娘娘看不见……景嫔娘娘一定只是暂时看不见,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云栖,你在吗?云栖!云栖啊!”

原本还安然躺在卧榻上的景嫔,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云栖连忙将景嫔的手握得更紧,应道:“娘娘,奴婢在,奴婢就在这儿。”

而景嫔却仿佛听不到云栖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云栖正紧紧抓着她的手。

依旧一边不停的呼喊着云栖,一边不要命似的挣扎。

这般动静,自然惊动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贤妃。

贤妃立即吩咐侯在殿内的太医过去,瞧瞧景嫔是怎么了。

云栖连忙往一旁让了让身子,给太医腾出足够的地方。

太医走上前来,只是瞧了景嫔一眼,便跪倒在了地上。

云栖认得眼前这位太医,这位是太医院中资历与医术都数一数二的孙院判。

之前,吴才人跌倒险些小产,就是这位孙院判与欧阳院使一道力挽狂澜,保住了吴才人腹中的孩子。

云栖望着跪倒在她身边的孙院判,哭求道:“院判大人,求您快来瞧瞧景嫔娘娘,求您快来瞧瞧她……”

孙院判面色灰败,无能无力地冲云栖微微摇了摇头。

孙院判这是何意?他为何不肯对景嫔娘娘施救?

景嫔娘娘有救的!她有救的!

云栖见求孙院判不成,转而乞求贤妃,求贤妃救救景嫔。

贤妃向前走近一步,望了卧榻上的景嫔一眼,幽幽叹了声气,没有言语,也没有去看苦苦哀求她的云栖。

云栖心下茫然,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救景嫔娘娘?

谁来救救景嫔娘娘!谁来救救她!

突然边呼喊云栖,边挣动的景嫔安静了下来。

云栖连忙撑起身子望向景嫔,而景嫔也正望着她,至少云栖觉得景嫔此刻是望着她,能看见她的。

“云……云栖啊,你代我去告诉玉琼,我啊……我早就不怪她了。”

云栖摇头,“这种话自然要娘娘亲口去跟吴才人说,您回头自己去说。”

云栖也不知景嫔听不听得见她的话,她只感觉到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轻轻抽动了一下,像是要回握住她的手。

“云栖啊,对不起,你要好好活……好好的……”

许久,景嫔没再说话,手也没再动一下。

云栖不敢抬眼去看景嫔,只是紧紧握着景嫔的手,固执的认为景嫔娘娘还会再跟她说些什么,还会再用手指轻轻挠一下她的掌心。

她俩说好今日还要一同出去玩雪的,雪都下好了,娘娘您不要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呀。

求您,求您起来。

若是您实在太累了,咱们明儿再出去玩雪好不好?

好不好……

直到贤妃高声道了句,“景嫔殁了。”

云栖才终于受不住,失声痛哭。

不多时,殿外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贤妃望着伏在卧榻前那身形瘦弱的小宫女,心里实在有些不明白,不明白知自己已近弥留的景嫔,不哭着求着要见陛下,求陛下为自己伸冤,求陛下在自己身后,善待自己的族人,却哭着喊着要见一个小宫女。

而未等贤妃想明白这些,便听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二字刚一入耳,贤妃的眼角就不由得抽动了两下,一双薄唇紧抿。

原本脸上那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切之色尽数隐去,换成了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之色。

面对行至跟前的皇后,贤妃十足敷衍地冲皇后施了一礼,毫无敬意。

而皇后却瞧都没瞧贤妃一眼,直接掠过贤妃,径直走到卧榻前。

望着卧榻上已无声息的景嫔,皇后竟像是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的目光就从景嫔身上落到了跪伏在榻前,依旧紧紧握着景嫔的手的云栖身上。

她沉静如湖的眼中,闪过一抹少见的狠戾之色。

“来人,把她拖出去。”

此言一出,两个宫女立马应声上前,一左一右的将云栖从地上拉起来就往外拖。

随着那声“景嫔殁了”,云栖的魂也好似被抽走了。

只剩个空壳的云栖,任由那两个宫女摆布,不言不语,不挣不动。

贤妃既是瞧云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也是故意要与皇后唱反调,当那两个宫女拖着云栖从她跟前经过时,贤妃立即开口喝止道:“都给本宫站住!”

两个宫女听到这声喝止,步伐只是稍稍一顿。

她们是皇后娘娘的人,只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没理由听贤妃的。

于是,两人又继续拖着云栖向殿外走去。

见那两个宫女竟敢这般无视她的话,贤妃怎能不恼。

她立马冲身边的四个近侍宫女使了眼色。

四人会意,立马上前将人拦下。

没等皇后有所反应,贤妃便率先发难。

“景嫔刚刚殁了,皇后不先张罗着料理景嫔的后事,倒先急着处置起景嫔身边的人。皇后可真是杀伐决断,很分得清轻重缓急。”

皇后听了这话,斜睨着贤妃,脸上哪还见平日里在人前的那份谦和温婉。

“景嫔是中毒身亡,她身边的这些亲信宫人嫌疑最大,自然要立刻拘起来好好审问一番。孰轻孰重,何该缓办,何该急办,本宫心中自然有数,不必贤妃置喙。

本宫做事一向公正,若论杀伐决断,本宫不如贤妃。

不如贤妃唇如枪,舌如剑,一番恶言,便能逼得好好的人去投池自尽。”

好你个秦佩蕊,竟然又提这茬!

贤妃简直怒不可遏。

贤妃生性要强,多年来一直都偏执的维护着自己贤德高洁的形象。

却不想她苦心经营的贤名,竟在一夕之间都化为了泡影。

贤妃承认,当日在绘春园,她的确当众羞辱了那舞姬宋氏几句,但碍于当时有不少宫人在旁围观,她并未对宋氏说太难听的话。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那宋氏看似一副低眉顺眼颇为受教的样子,可她分明在宋氏眼底看出了一丝不驯服。

放走宋氏以后,她心里越琢磨就越气。

究竟谁给那没名没分的玩意儿胆量,竟敢不服她的管教?

她原还想着改明儿把宋氏找来,好好教训一番出出气。

却没成想第二日,就听说那宋氏溺毙在了不染池中。

再后来,她便被认定是害死宋氏的凶手。

陛下为此事勃然大怒,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陛下,竟当面指着她大骂,骂她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然后便是接踵而来的各种惩罚。

罚俸,罚抄经,罚禁足……就连她协理六宫之权也被褫夺了。

倘若人真是她逼死,或是她命人推下池子的,就算陛下罚她进暴室挨顿鞭子她也认了。

但她肯定,那宋氏绝不至于因她几句训诫就去投池自尽。

她更敢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来发誓,她没有派人去杀宋氏。

宋氏投池自尽一事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存心要诬赖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