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1)

少年被抢救了一天一夜。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 却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

亲戚们时不时来看他。

起初还会为他哭一哭,但很快, 便在他床前为医药费的事争吵起来。

假若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这笔钱甚至能在几天内就将他家抽干。

亲戚们谁也不愿意出这笔钱。

后来, 就连陈风先生的资产,他们都不愿意花在这上面。

那样一笔钱, 就明晃晃地摆在自己面前。

他们完全有机会伸手拿过来, 装进自己口袋。

在那种时刻。

任谁都会心生觊觎。

更何况, 他们本就是吸惯了血的。

即便医药费不及遗产万分之一,但看陈雾这架势, 大有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意思。

这样一天天损耗, 等拿到他们手里, 或许已经少了一截。

他们日日在陈雾床前争抢监护权, 却又对未知的医药费感到恐惧。

反复推脱。

再说,就算他醒过来, 不用住院。

可他醒着花的钱, 只怕比躺着还要多。

还不如死了好。

那时, 距离陈雾的生日还有几个月。

倘若不能在他18岁前将财产夺过来, 一旦他苏醒,他们就没机会了。

加之当时曝出致癌药物丑闻,整个集团股价应声下跌。

他们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终于决定团结一致, 要将那笔钱抢过来。

顾执那时忙着去警察局做笔录, 调查先生的死亡。

又疲于安抚那些研发人员, 只有半夜才有空来看望少年。

他站在病房门外, 听到陈雨正教唆其他人。

让他们谁都不许再付医药费,也别再接电话,医院没钱可拿,自然也不会凭空养着他。

顾执从缝隙处冷眼看着他们。

不由握紧了拳。

随后几天,他们当真再没有来。

顾执依然会在深夜探望少年。

他每每在黑暗里,借月光看清他的脸庞。

随后,便下意识将他手轻轻握到掌心。

这笔医药费,他负担不起。

虽然如今公司稳步上升,他手头也有些余裕,却都不足以支撑多久。

就在他犹豫之际,床边的仪表忽然急促地响起来。

嘀嘀嘀不停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连忙按下按钮,将护士叫来。

亲眼看着少年再次被推入急救室。

情况似乎很不好。

少年本就还在观察期,时刻都有恶化的可能性。

顾执看着手术亮起的红灯,头一回害怕到手止不住颤抖。

他也不管时间对不对,当夜一个个打给陈风公司研究室的人。

终于,其中一位资历较老的前辈给了他提点。

他朋友的实验室里有一种强效药。

也许能让少年醒过来。

只是这种药尚处于试验阶段。

副作用尚未可知,且需要相当珍贵的物质提取,想要买下,恐怕需要非常高昂的费用。

顾执本来有些犹豫,直到医生出来,让他签病危通知书。

他才慌了神。

先生对他恩重如山。

他如果就这么对他儿子见死不救,又有什么颜面见先生呢?

他拨通前辈电话,让他连夜将药剂取来。

强行给少年灌了下去。

顾执回到公司,尽可能地变卖了一些资产。

又四处筹钱,给少年付医药费。

却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他开始不安起来。

仿佛少年时刻都会撒手人寰。

于是每每赶到医院查探情况。

似乎是发现有人给少年缴费,陈雨那边计划落空,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让卜凉往点滴里打药。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事恰好被心神不宁,折返查看的顾执撞见。

顾执运动神经向来优秀。

即便没有刻意去学习,也从不落于下风。

卜凉虽然是不良少年出身,却还是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揪着衣领摁倒在窗台上。

“是你付的钱?”

卜凉擦了擦嘴角的血,视线从他脸上,慢慢落到少年手上。

颇为得意地勾起嘴角。

“可惜,都白费了。”

地上还躺着针筒。

顾执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去拔少年手上的针头。

卜凉见得了空隙,连忙趁乱冲出去。

眨眼便消失在了走廊里。

顾执惊魂未定,也没想追他。

只是拼命摁着呼救按钮,让护士赶紧过来。

好在针拔得即时。

少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顾执再不相信任何人,亲自给少年打上点滴。

又找了公司里信得过的员工,时时刻刻看护着他,这才放心。

原本渐渐壮大的公司,因此事损耗不少。

项目也丢了好几个。

顾执看着日渐亏空的财务报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被卜凉撞见后,陈雨开始时刻紧盯陈雾病房。

他绝不能再去,便专心应对起医药费的事。

就在即将山穷水尽时。

有律师找到了他。

这位律师,也曾是陈风先生的学生。

他从前辈那听说了顾执高价买药的事,这才过来找他。

然后顾执才得知,原来陈风存下了一笔隐藏遗产。

为的是公司万一出事,能够交给儿子,有足够应急的钱。

陈风在被害前,曾打过电话给律师。

说万一出什么事,就联系顾执,并将这事告诉他。

可律师并不认识顾执。

直到前辈说起,他才终于找到他。

其后不久。

少年终于苏醒,而他的钱也至此耗尽。

公司勉强还能运作。

但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少年,眼下最好的办法。

就是得到那笔隐藏遗产。

他没有去医院看望。

而是揣着律师给的线索,毅然决然地离开了a市。

陈风先生死前,似乎吩咐了什么。

三个月后,顾执得到了明确线索,也办好了所有手续。

可那笔钱,却被另一个人盯上。

是一个叫许礼的夜店老板。

许礼盯那笔钱,盯得很紧迫。

他买通了不少人,但凡有人要来取钱,就一定会被通报给他。

顾执没有办法,计划也因此停滞很久。

直到他终于耍手段骗过他们,这才得到了那笔钱。

那是价值十亿美金的钞票山。

他本打算将这笔钱全部交给少年。

但当他站在金库里,看着它们的时候,却又不这么想了。

那少年不过是个浪荡子,根本没有继承到他父亲的优点。

一点都没有。

把这些钱交给他,和送进焚化炉没有区别。

与其让那个纨绔全部败光,倒不如交给自己。

他要用它们爬到高处,狠狠摁着那些伤害先生的人的头颅,叫他们在先生墓前谢罪,并用漫长余生去懊悔当日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给少年无忧人生,或是为先生报仇。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不能把这些钱交给他。

带着那笔资金回国后。

顾执联络了研究室里的职员,为他们开了家新的医药公司。

最大可能地保留下先生研发出的药剂,并继续开发着那个抑制癌症转移的新药。

后来某一天,其中一个职员发现。

有人在黑市暗中售卖他们生产的过期药,便将这事汇报给了顾执。

顾执循着线索找到那个药贩时。

那些药,早就因恶劣的储存环境而大量损坏。

先生的药,是用来救人的。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吃这些药,吃出问题来。

于是他将这些药都收购回来。

放在那个暗室里,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再后来,他又得知了陈雨砂糖的事。

但苦于没有证据,人脉又薄弱,根本无法告发他。

反正就算告发,依陈雨那种擅长收买人的脾气。

一定会再次想办法花钱掩盖。

那不如就让他自食其果。

他打听到陈雨喜欢吃甜食,便买通他家的厨子。

让他使用自家生产的糖,并声称陈雨喜欢甜口,每次糖一定要多放点。

其后又买通陈雨的私人医生。

让他对陈雨身体的病症避之不提,并在败露后告诉陈雨,他得的病,只有曾经某个已停产的药才能治。

陈雨当年在陈风手下干活。

对这个药名应当很熟悉,势必会派人来找。

顾执便再次找到那个药贩。

吩咐他,如果有人来询问是谁买走了药。

就告诉他。

是一个叫陈雾的年轻人。

陈雨当年敢下毒,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

可如今他拥有的太多,当年的肮脏事便成了心结,势必害怕暗处的人来抢。

陈雾这个名字,必然会引起他的恐慌。

他要他想起曾经的罪。

想起曾经是怎样觊觎先生的财产,怎样对待先生的儿子,怎样为了一己私欲构陷先生。

将他一生心血付之一炬。

然后,在无尽懊悔中死去。

有了大量资金,不论做什么都并不困难。

顾执本就颇有商业头脑,短时间内,便将这笔钱翻了数倍,并靠着极为强势的收购,迅速将自己公司壮大成了集团。

而在收购的过程中。

顾执注意到了某个老板的副业。

一个专供给富人享乐的无规则游戏。

那个杀害先生的凶手,显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大概率是个有钱人,且与先生熟识。

而从他杀人分尸的行为来看,性格应该相当嗜血残暴。

那么,不杀人的时候。

他就很可能关注这个游戏。

为此,顾执赞助了那位老板。

并要求将所有画面都实况转播到办公室。

他总在屏幕前,盯着那个大厅里的人。

那些社会名流,商业巨贾。

但凡看到与那个人契合的身高体型。

他都会去调查。

可怪事也随之发生了。

那些被他怀疑的人,每个都会在短时间内被杀害。

就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

暗中将他们一个个处决。

就仿佛,凶手一直在他身边。

可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事发生。

然后,在某个夜晚。

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

少年已经褪去稚气,不再像17岁那般张扬。

可即便俯首称臣,唯唯诺诺,他脸上,依然满是无法收敛的锐气。

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傲慢。

与身上一切格格不入。

即便顾执回到a市,却也始终没打探过少年的消息。

他很害怕。

他害怕知道他现在过得不好。

而这份不好,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假如三年多前,他将那笔钱交给了他。

那他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楚。

但那样,他或许就无法为先生报仇。

说到底,自己和陈雨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雨会害怕陈雾这个名字。

他也会害怕。

身边的那个老板肆意欺压着少年。

少年却一直低头承受。

顾执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褪去。

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那原本,是个多么高傲的人啊。

异常富裕的家庭,美丽善良的母亲,以及正直伟大的父亲。

包括他那副天使般的好皮囊。

以及千千万万仰慕他的人。

任何一样,都足以令人艳羡。

更勿论他生来就拥有一切。

他本是有高傲资本的。

可现在,他只能垂着脑袋,面对这种小老板的讥诮,也默默承受。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他忍不住胡乱编了个借口,也快步跟出去。

屋外的小雨,将桥栏杆上的少年淋湿了些。

令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顾执将伞撑过他头顶。

面对他眼中细碎的泪点,心头不由一颤。

嘴上却冷声。

“不要弄脏我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