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1/1)

他从车里找出烟和火。是乔瑞送的。

前年冬天, 他戒烟。烟龄不短,有时候是真受罪,她就送了他这些, “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吸一支。心理上缓解一下。”

烟支不含尼古丁,是替代品。到今天为止,消耗了三支。

烟是真戒掉了, 可戒烟的目的却没达到为了要孩子才戒烟,但她中途变卦了, 说认真做了规划,到她三十五岁上下再考虑孩子的事儿。

一竿子把他支到了十年后。

他反复摩挲着银质的烟盒、火机,直到两样东西在手里有了温度。不再冰冷。

郁薇早就看到哥哥回来了,见他迟迟不进门, 压不住心头焦虑,找到他面前,“哥。”

郁铮嗯了一声, “爸妈都在家”

“都在。”郁薇说, “爸在书房, 妈在和阿姨做饭。”

郁铮打开烟盒, 取出一支烟, 送到鼻端, 闻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郁薇抿了抿唇, “她怎么样没把消息透露给无良媒体吧你一定要劝住她”

郁铮把烟支放回烟盒, “谁”

“嫂子, 我嫂子。”

“我了解过了,瑞瑞与贺既明事故的事发地,也就是所在的沣西路那一段,没有监控设备。”郁铮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讲述所知情况,“昨晚知情人言骁并没报警,你则及时带贺既明离开现场,并做了后续处理,目前为止,警方并不知情。”

郁薇神色放松了一些。

郁铮视线锐利地凝视着她,“昨晚你赶过去之前,在哪儿”

“在锦苑。”

郁铮若有所思,“沣西路是不是去锦苑的必经之路”

“你想说什么”郁薇神色狐疑,眼神里有了戒备。

郁铮目光如鹰隼,“瑞瑞最严重的伤是右脚跟腱断裂。她当时是从车里逃出去,以她的底子,就算从二层楼跳到地上,只要是心理上有所准备,就不可能伤到那种程度。所以,脚伤不是恶意追尾事故造成。只能是她作死,脚受伤严重的情况下还驾车。

“在事故之前,发生了什么”

郁薇睁大眼睛,瞬间暴躁起来,“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她那个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也不至于”

郁铮抬手示意她冷静,语气却加重了“你敢说,昨晚你只是旁观者”

“你怀疑我”

郁铮语声低了一些,语气却更冷了,“取消婚约之前,贺既明都只是你的未婚夫,而瑞瑞是你嫂子。可你从昨晚到现在,更关心在意的都是别人。”

“我”郁薇张口结舌,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你刚刚说什么取消婚约之前你指的是什么”

郁铮睨着她,几秒种后,把烟和火放回衣袋,抄着裤袋往室内走,“这次的事,你让我非常失望。”

同样的话,昨晚父母在电话里,也对乔瑞说过,语气比哥哥好不到哪儿去。亲耳听到、亲身面对,才知道这样的言语的伤害力很重。郁薇没时间去深究这些,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要说服爸妈取消我和既明的婚约”

“对。”

“为什么”郁薇嘶声低喊。

郁铮脚步停了停,神色冷峻地望着前方,缓声说“贺既明,涉嫌强奸。你要嫁给一个人渣”

郁薇神色骤变,整个人僵在原地。

郁铮把衣袖从妹妹手里抽出,“你是个成年人,只要肯稍稍动动脑子,就会发现整件事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都是贺既明没办法给你合理解释的疑点。”

说完,他步调如常地走到门前,输入密码,进了门厅。颀长高瘦的身影,透着落寞与疲惫。

晚上,魏晓冲送来饭菜的时候,跟乔瑞提起住院费用的事“已经联系到言先生,把他垫付的费用转给他了。”

“麻烦你了。”郁铮中午提过一嘴,让她不用管了。

晚饭是家常豆腐和小米粥,菜的味道淡了一些,提味的葱姜蒜只放了一点点,小米粥则熬得黏稠,很香。

她吃到中途,郁铮拎着一个纸袋进门来。

“你怎么又来了”乔瑞意外。

郁铮扬了扬纸袋,“你用得着的一些东西,杨阿姨帮着收拾的。”她有神经性过敏,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所以,生活必需品都是固定的牌子。

“哦。谢谢。”

“饭菜还行”

魏晓冲张罗的,乔瑞评价就很高“挺好的。要是再来点儿奶奶做的小咸菜,就圆满了。”

郁铮笑了一下,“晚上我留下来陪你。”

“多余。”

“咱爸妈那边,我打过电话了,说这几天要跟你一起处理一些事情,过一阵再回去蹭饭。没露馅儿吧”他这头的父母,他直接说爸妈,她那头的父母,都是说咱爸妈。

“没。”

随后,两个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几句她对他是惯有的无话可说的样子,他没办法突破她筑起的冷淡的堡垒。

两天后,乔瑞出院,郁铮接她回到家里。

杨阿姨看到乔瑞,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郁铮为什么要自己把一楼的主卧收拾出来。

乔瑞第一件事是打了辞职报告,快递到公司。随后跟上司联系,口头讲述辞职相关事宜。上司了解到她真实情况,表示遗憾之余口头答应下来,客气地说随时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乔瑞心里空落落的。

她是干一行爱一行的体质,做了那么久的工作狂,又正处于有目共睹的上升期,因为一次意外事故,不得不辞职。

很难受。

也可以持乐观态度不辞职,一边养伤一边跟进公司业务。但事实是不可行。

不管事态怎样发展,及时辞职都是最明智的。

郁铮下班后,把果果接回家。

果果见到她,跳上床,坐到她身边,却是高冷的小表情。

乔瑞不明白,“怎么回事”

郁铮说“没看出来小姑带它去体检、美容了。你就知足吧,这小子见到我的时候,恨不得给我一巴掌。”

“那就难怪了。”乔瑞低头,亲了亲果果的脑门儿,“最怕的就是这两件事,居然同一天给我们做了全套,太坏了,是吧”

果果一只耳朵动了一下,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当晚,郁铮扶着乔瑞到洗手间,站在门边等着。

乔瑞洗漱之前,接到一通电话。

女孩在那边问她“五姐,我该怎么办”隔着线路,但那份脆弱无助显露无疑。

“平静点儿,冷静点儿,乐观点儿。”乔瑞语气柔和,“别的怎样都可以,亲人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女孩明显哽咽了,“你是不是又惹上麻烦了我爸妈赶回来了,我不小心听到我爸说,那晚,贺既明撞车,又被人打折了腿。姐,跟你有关吗你到底在哪儿有没有出事”

“没事、没事。”乔瑞连忙说,“你想多了,我就在家呢,有另外的很棘手的事要处理。要不要跟你姐夫说话”

“不要。我只是怕你惹上更多的麻烦。”

“不会。”乔瑞说,“退一万步说,惹上也应该啊。一家人,什么都是应该的。我现在最挂念的是你,但真没办法去陪你。对不起。”

那边的女孩轻轻抽泣着,“姐,我想见你。”

“忙完这几天,我去看你。等我,好吗”

“好。”

通话结束之后,乔瑞把手机放进家居服的裤袋。牙膏挤到牙刷上,她看着,好一阵,整个人一动不动,呼吸却慢慢变得凝重。

来电铃音又响起,乔瑞拿出手机看一眼,是郁薇,直接挂断。

郁薇再次打来,她再次挂断。

反复几次之后,乔瑞接听,语气很不友善,用的却是交际词令“郁小姐,您找我什么事”

郁铮听到,摸了摸鼻尖。这姑嫂两个,关系就没好过,说剑拔弩张都不为过。

郁薇语带哭腔“我爸妈我哥都跟我说,贺既明涉嫌强奸,是真的吗你一定知道的,能不能给我句准话你手里是不是有证据我要看,你”

“郁小姐,有一件事你要明白我不是你家长,没义务回答你任何问题。”乔瑞语气冷飕飕的,“我要休息了,你再打来,就是恶意骚扰。”

郁铮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果郁薇没把她得罪到一定地步,她不会连形式上的礼仪都抛到一边关键时候再狠,也不意味着她会在言辞间挖苦谁。

他有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怀疑,脑子转了几转,仍是找不出凭据,索性直接问她“你脚伤是不是跟薇薇有关”

乔瑞语气有点儿冲,“我脚伤只跟我自己有关系。”

郁铮深呼吸一下,换了委婉的说法,“不管哪个事故,如果警方立案侦查,你都要把那晚的经过告诉别人。我总会了解到一些内幕。”

“那可不一定,要看情形。”乔瑞说,“有些零口供的案子是怎么发生的我科普过了特定情况下,双方串供达成一致就好。”

“作伪证要承担刑事罪。”

她笑笑地瞥他一眼,“我跟知名心理专家有一阵走得很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心理专家走得近的人,精神状态不好,也是有可能的事儿吧”

他沉默下去,神色阴霾。

五年感情是怎么走至冰点的郁薇是关键,其次是他与名模嫩模被媒体捕风捉影、她与广告业名流心理学专家的绯闻。

都确定,对方不是不打招呼就精神身体出轨的人,但心里就是受不了。

总为这种事爆发激烈的争吵,总是都有当时处理不当从而理屈的地方,谁也不会向谁低头。

至于郁薇和她几乎难以泯灭的矛盾,那真是说来话长了。

他出差在外,幸好离本地不是太远,连夜开车赶回来了。

去医院的路上,几通电话之后,他了解了昨晚事故的大致情形仅限于那场事故,之前发生了什么,没人能告诉他,不是压根儿不知情,就是含糊其辞。

到了医院,特助魏晓冲已经等在停车场,有条不紊地告知乔瑞目前情形。

有惊无险,没大事。

郁铮扯松领带,对魏晓冲打个手势,“去忙吧。”

手机响了,郁铮扫一眼屏幕,见是母亲打来,接起。

那边的伍美宁问道“去看瑞瑞没有”

“还没。”

“昨晚我听你妹妹说了一些事,当下就打电话给瑞瑞,态度很差,话说重了。”伍美宁说,“单说那通电话,我应该跟她道歉。但是,在她和薇薇之间,我第一时间无条件偏袒的,肯定是薇薇。”

“不难理解。瑞瑞也不会跟我提这事儿。”乔瑞从不肯打他亲人的小报告,又或者,根本就懒得计较。

伍美宁说“我也想去看看她,方便么”

“算了,缓几天再说吧。”有隔阂在先,短时间内,母亲不见那个小土匪更妥当,“她没大事,但目前的情况,乔家应该都不知情,您别跟人说漏嘴,好么”

“我理解,她一定不希望亲人都跟着担心。另外,今天你抽空过来一趟,有不少事情要跟你商量。”

“好。”

通话结束之后,郁铮把手机调成静音,闭目休息。

回来了,反倒不着急见她了。

他们是正在着手离婚的夫妻。

夏季,一次争执之后,长久的沉默期间,看到对方前所未有的痛苦、疲惫。

“离婚吧。”她说。

“好。”他说。

之所以这么久没离成,起先是他觉得需要冷静一段时间,看过她拟定的离婚协议之后,又与她在财产分割方面产生了分歧。

他们婚前做过财产公证,婚内有过几项数额不算大的共同投资,她意思是撤资或干脆让给他,他跟她态度相同。

乔瑞说“结婚又不是投资,财产方面,我觉得自己吃亏了,你不给我也会争取,相反,你白送我也不稀罕。”

他说“你跟我结婚两年多,我有义务让你在离婚后比结婚前手头更宽裕一些,这样才能放心。”

“有义务你该不是活在一百年前吧”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

“随你怎么想,死活不答应的话,离婚这事儿就先放放。”

僵持不下,乔瑞提出分居,要搬到婚前的住处。

“本来就楼上楼下住着,跟分居有什么区别”他也来了脾气,摆出谈公事的态度,“我不配合的话,这婚就得离个十年八年的形式上的分居状态,太容易破坏掉。”

“图什么你才没那么傻。”

“你不尊重我意愿,我不介意采取不理智的应对方式。”

就这样陷入僵局。

之后彼此都忙,进入秋季,在家里碰面的时候都少他要确保几场秀万无一失,十月参加时装周和一系列活动。繁忙度一般,但是需要频繁出差。期间回来两次,又赶上她出差或是在外应酬。

这样也好,足够彼此冷静下来,理智地面对婚姻的裂痕。

有人结婚不是因为相爱,就有人离婚不是因为不相爱。

恋爱三年、结婚两年,走到这地步,并不是感情淡了,起码,他依然爱她。很爱。

绝大多数日子里的乔瑞,优雅、理性、甜美,少数情况下的乔瑞,任性、固执、暴躁。

有多大的诱惑力,就有多大的杀伤力。

这样的阶段,出了这样的事故,始料未及。

不是不想尽快看到她,但是,见面后说什么是个问题。

她主动打给他的时候,他因为当时已知的贺既明骨折昏迷的消息,劈头盖脸地问是不是她干的。

她说对。

他又问她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二百五的行为。

她说去问你爸妈。

他说你给我等着,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她说我等着。

这会儿想想,真是糟糕至极的一次通话。

见了面,言语再引起她抵触反感的话,他们的婚姻,就真完了。

十一点钟,郁铮走进乔瑞的病房。

乔瑞正倚着床头查看新收到的邮件。

他走到病床前,和她对视好一阵,他目光从平静转为柔和,开玩笑“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吓着我了。”

乔瑞摸了摸下巴,“有这么惨”她照镜子的时候,感觉倒还好。

郁铮微笑,坐到床边,说了贺既明的现状,问她“你得帮我梳理一下整件事。昨晚的事,起因是什么”

乔瑞说“他放话撞死我,我想让他生活不能自理。就这样。”

“起因。”郁铮强调这一点,“什么事引发他放狠话并施行”

乔瑞很明确地告诉他“无可奉告。你已经不在我绝对信任的名单内。”

他神色郑重地问,“只给我一句准话,导火索是不是你跟他之间的实质性冲突”

“是不是的区别在哪儿”乔瑞皱眉。

“如果是你亲友引起,我可以尊重你的态度,等着你给答复。如果是你,那是另外一回事。”这一刻,他眉眼凝着沉郁,和一股子狠劲儿。

乔瑞敛目,挠了挠额头,“不是。”她明白他的意思,就又补充一句,“不是他欺负我。”

郁铮明显放松很多,又歉然一笑,“抱歉,我很自私。你跟别人,有一定的区别。”

“懂。”乔瑞牵了牵唇,“我们要离婚,不是因为相互憎恶。”

“中午想吃什么”他岔开话题。

乔瑞认真思考一会儿,“肥牛热汤面。”

郁铮立马拿出手机,手指滑动屏幕,“我先查一下你适不适合吃。”

乔瑞笑出来。

过了一会儿,郁铮说“等我去给你带回来。”她没到严格忌口的情况,不吃辣,不吃发物就行。

乔瑞有些意外,“叫外卖也一样。”

“不一样。”他举步出门。

她难受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念家的味道、祖母与母亲做的家常饭菜。

她想吃的肥牛热汤面,是做法最简单的那一款香葱炝锅,加水烧开,煮肥牛片捞出备用,用原汤煮手擀面,放入备用肉片和小油菜等青菜。最后调味,末了淋香油、撒一点葱花。

这些,他是知道的。

不能没头没脑地去乔家请长辈做面给她吃,让相熟的店做一碗味道尽量相近的面,还是可以的。

作死作成了花猫脸,一条腿还要瘸一阵,也是不容易了,饮食上应该对她好点儿。虽然,面食只有刚出锅的时候味道最鲜美,但她应该不会计较。

她厨艺是煎蛋能糊掉、煮面忘放盐的负分水准,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一向很迁就体贴下厨的人。

乔瑞收到了乔怡然发来的果果的实时状态。

乔瑞的祖父第一任妻子过世的早,不惑之年娶了第二任妻子,有了乔怡然。

乔怡然大乔瑞七岁,大郁铮三岁,今年三十三岁。姑侄两个的感情一直特别好,辈分上是姑侄,相处模式更像是姐妹。

至于果果,是一只很漂亮的英短蓝白,一岁多了,特别可爱。那是乔瑞的猫儿子、喵主子。

画面中,果果坐在沙发一角,神色认真地看电视。电视里在播放猫和老鼠。

乔瑞笑出声来。

乔怡然的后续信息接踵而至

你儿子气儿不顺的原因吧,不肯看小熊维尼了,我试了好些个,总算找到合它今日胃口的了。

你跑哪儿去了

我怎么心里不踏实呢

乔瑞笑着输入文字回复不是说了吗,临时状况,过几天就回。

乔怡然撒谎摔断腿哦。

乔瑞嘴角一抽,继续违心地回复知道,没骗你。

津津有味地吃面期间,莫云央打电话给乔瑞,语气是少见的严肃“我相信,你在与贺既明的事故发生之前,就已断定起因。”

乔瑞把通话语声调低,“事实呢”

“你拿到的监控录像,我看了,事态的严重与恶劣性质,超出我预料。”莫云央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情况,我一直以为,只会在新闻热搜里看到,离我们很远。”

乔瑞似提醒又似开玩笑“撞车斗殴事件,在你生活范围内,发生的概率也很低。”

“是,我命好,有个随时随地跟人玩儿命的二百五闺蜜。”莫云央玩笑之后,郑重询问,“之后呢这事儿特棘手吧”

乔瑞如实说“之后怎么样,我真不知道。该做的都做,别的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这是一定的。”

乔瑞看一眼郁铮,犹豫几秒钟,说“截图相关内容,女事主打马赛克,发给郁铮,可以么”

莫云央立刻说“可以。”

飘窗前,有它的小窝,窗台上有毛绒小玩具、猫球、毛线团。

乔瑞上来休息的时候,它跟她腻了一会儿,到她熄灯才回窝睡觉。

每晚高负荷运动的好处,是能很快入睡。

睡前,她满脑子都是火锅底料、所需的食材。

到半夜,恍然醒来,睁着眼睛发呆。

这几天都是这样,三四个小时就醒,对着满目漆黑,不自主陷入回忆之中。

和郁铮一道回国之后,求职经历很不愉快一直找不到符合自己专业和预期的职位,一再降低要求,就这样都找不到工作,经常有灰头土脸的感觉。

郁铮又是哄又是劝,认真给她规划,几个很好的选择。

任何事,她都愿意被他宠着,这种事却绝对不行。痛定思痛之后,广撒网,四处投简历,终于,被广告公司录取了。

林佳莉问过她,做不合专业的工作是否难过。她说不难过。

其实是撒了谎,难受过一阵的。

离开熟悉的领域,到新天新地从头学起,就像是变回了刚学走路的小孩儿,摔倒了、吃瘪了,却没人把你当小孩儿,少不了看脸色挨训。

如果说那样的日子也有好处,能想到只有很充实,从早到晚都在汲取知识,从同事身上寻找经验。

忙得晕头转向,还是有时间精力约会。他是她的动力之一。

家离公司很远,每天有两个半小时浪费在地铁上。不能开车,开车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堵在路上。

这个小区那时刚建成,离公司只有十来分钟车程。父母带她过来看了看,见她喜欢,付全款买下,说就当是提前给了嫁妆。

有了自己的窝,工作逐渐进入最佳状态,郁铮迁就她,经常来这儿找她。

结婚前,他负责她的穿衣打扮。结婚后,指定一名设计师长期负责她的穿戴。

他说过,这辈子最享受的事情之一,就是打扮我的瑞瑞。

设计男装是他的主业,女装只是偶尔来了灵感设计一两样。恋爱之后,他专门为她设计了一系列时装,符合她的喜好,漂亮、舒适。

好几次,他把几款女装摆在橱窗,在只能看、不能碰、更不出售的奇葩规定下,让职员留意顾客反响,给她的解释是偶尔也会心虚,万一只是你跟我觉得好看,别人觉得你品味有问题呢

好多人以为他用这种手段抬高作品价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倒兴趣更浓,一再尝试高价买下。

后来发现,他是很认真的在做这奇葩事儿。

后来又发现,怎么都磨不到手的女装,他女朋友在穿。

几个脾气大的长期合作的客户,明里暗里笑骂他有病、变恋爱脑了。

公司设计师则说,这是最优雅的往女朋友身上砸钱的方式,要知道,这完全是能够全线推出的作品。

是不是宠太过了她不知道,只记得当时感觉到了幸福,与外在因素无关,是清楚他为自己消耗设计师最宝贵的灵感,却乐在其中。

在公司熬出了头,年薪很说得过去了,到了年终,两项小型投资也有了可喜的回报。她终于能够回馈长辈、恋人对自己的付出,给父母添了一辆车,给祖父祖母换了家具家电,轮到他,左思右想,最终送出的礼物,是一枚环形钻戒。

就在这个阁楼,她给他戴上,勾着他的脖子说“阿铮,我爱你。”

“我也爱你,特别特别爱。”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一本正经的说“我答应。随时可以嫁给你。”

她笑得腿软。

他没完没了的,温温柔柔的吻她。

那枚戒指,到离婚当天,他都戴着。进民政局之前,经她提醒,才皱着眉摘下。

他们从恋爱到结婚,并没有过正式的求婚。很自然的带彼此见家长、订婚、商量婚期。都没有郑重地问过对方,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不需要。他们就应该在一起,就应该结婚。

就像现在应该离婚。

乔瑞翻来覆去很久,心烦,索性起床,收拾房间。

他的痕迹,随处可见衣帽间有他几年来留在这儿的衣服,鞋柜里有他的鞋子,书架上有他喜欢的书,两个牙杯仍然并排放在一起

她不会抹去这些痕迹。也许,会一直、一直照原样保存。

郁家四个人,整夜未眠。

郁薇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伍美宁复述给郁江、郁铮,末了道“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是瑞瑞安排给这丫头的第一件事,别的事,她没说。也不用说。”

父子两个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

郁江像被施了定身手术,一动不动。

郁铮倚着沙发靠背,双腿交叠,姿态闲散,静静地望着垂头站在一边的郁薇。

原本以为,妹妹只是被惯坏了。的确有缺点,平时觉得无伤大雅,被彻底惹恼的时候,觉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哪成想,撕开表面那件华裳,呈现在他和父母面前的,是难以入目的污浊。

她怎么变成这样的

只因为贺既明么

小时候,贺家和他们家住得很近。他和贺既明同岁,记事起就是玩伴,一起打架淘气,一起上学,郁薇上学后,一起给她在学校撑腰。

读中学的时候,郁家搬到了现在的住所,他跟贺既明不在同一所学校,但寒暑假还是会混在一起。

到留学的时候,都在英伦,但不在同一院校。交际圈子早已不同,但彼此的朋友都知道,他们一起长大,情分不一般。

大概就因为这一点,贺既明的私生活有多乱,一直没人跟他提过,只是曾有人感叹,你跟贺真不像是交情深厚的人。

彼时没往心里去,以为对方说的是他与贺既明不怎么见面。

贺既明早他两年回国。

他和乔瑞恋爱之后,阴错阳差的,一直没提起过贺既明。

回来之后,郁薇跟贺既明正在分分合合。

乔瑞叹气,说那个人,不是一般的一言难尽,怎么我们两家都认识他

再多的,她不能说。

贺既明和郁薇订婚之前,她说,真的不再慎重考虑一下么结果要是没得改,我得把丑话放前头我已经跟小姑姑警告过家人,离贺家的人越远越好。

他只有苦笑的份儿。

贺既明和郁薇把恋爱谈得像过家家,一会儿一出。就算只出于护短儿的心态,他对贺既明也逐步有了很深的成见。

但又有什么办法每次分手,郁薇都会折腾出点儿事情,精神状态特别糟糕。

父母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最终态度是赞成女儿嫁给她想嫁的人。

两家联姻的话,他站在公司角度看,的确有不少好处。综合种种,也就随他们去。

结果,是一个又一个恶果。

失望到了极点,反倒没脾气了。

“薇薇,”郁铮唤回郁薇的神智,心平气和地问,“谁把你带上那条道的”

郁薇仍旧垂头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

郁铮给出备选答案“你朋友,还是贺既明”

“朋友。”郁薇小声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

犹豫片刻,郁薇选择说实话“高中。”

也就是说,不良嗜好竟已将近十年。郁铮一时语凝。

伍美宁再一次被气得落了泪。

“高中只有一阵。”郁薇带着哭腔细说,“那时只是觉得好玩儿,后来好几年没碰过。毕业后,我画画一直出不了头,有时候特别焦虑跟朋友聚会的时候,他们都说不上瘾,而且能激发灵感,就又捡起来了”

郁铮居然笑出来,“多好。你跟贺既明,倒是志同道合。”

郁薇抹了一把脸,鼻音加重“这两年有点儿严重了,就是因为他。我不想的”

郁铮问“到没到送你就医的地步”话刚说完,就觉得多余问她。

郁薇频频摇头,“没那么严重,真的。”

郁铮视线移到母亲那边,“妈,有空带她去检查一下吧。等到时间充裕了,让她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到时我安排。”

伍美宁点头。

郁铮又问“把瑞瑞推下楼的时候,你怎么想的嗯”

他自己觉得没脾气了,却不知道,说起这件事,语气冷森森的。

郁薇搅着手指,“我恨她。我甚至想过很多次,开车撞她、找人花了她的脸。”

语声未落,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脸上,郁江和伍美宁惊骇不已,郁铮眼里仅有的光彩也化为灰烬,只余漠然。

“我恨她。”郁薇强调道,“我对贺既明,其实也就那样,这么多年了,不要个结果,不甘心,结婚第二天就离都行。

“我最喜欢的,是那个人掉头去追她的那个人。

“可这两个人,在我面前提起她,都是夸个没完,让我觉得我像个智障、残废

“最疼我的哥哥,对她也那么好。这么多年了,你给我设计过一件衣服么对她呢那两三年,没完没了地烧灵感,那么美的衣服,只准她一个人穿”

伍美宁听不下去了,气冲冲地打断“你想要,让你哥给你设计就是了。而且你也知道是灵感灵光一现的东西,适合瑞瑞的,不适合你。就像你画画,能为没灵感的风格闭门造车么你感觉没错,这会儿我真觉得,你就是个智障的残废”

设计领域她是不懂,可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也知道不擅长的领域出现灵感的话,只能是特定情况。

郁铮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问父母“你们打算怎么办谁去跟瑞瑞面谈”

伍美宁不知道怎么办,早已乱了方寸。

郁江终于出声了“我去谈。这件事,你不要管。”他不认为郁铮面对乔瑞能够做到理智。

郁铮说好,随后站起来,“那你们聊,我该走了。”

“要去哪儿啊”伍美宁看一眼腕表,“四点多了,就到楼上睡一会儿吧”

“不用。”郁铮给母亲一个微笑,“我回我那儿。”

“好吧,你也注意身体,这才几天啊,明显瘦了。”

郁铮挥一挥手,走出门去,驾车离开。

回到家里,车子停在门前,透过车窗,望向门口留着一盏灯的小楼。

以前回来再晚,情绪再差,心里都是满满的。不像此刻。

心空了,像是变成了山谷,只有冷风回旋。

太冷了。冷到他觉得没了盼头。

超出他想象的糟糕的情况足以让她厌恶郁家的情况,他曾乐观想见的峰回路转,已经遥不可见。

可越是这样,越是想念,越是心疼。

她有洁癖,形式上的、精神上的,如果长期面对打心底厌恶的人,会引发神经性过敏,要找心理医生缓解。

忍了那么久,不知该有多难受。

离婚之前,总是站在郁家的角度,评判她处理一些事是否妥当。现在离婚了,与她相关的事,都会自动站在她的角度设想、反思。

虽然,她已不再需要,他已失去资格。

八点多,林佳莉来接乔瑞,本来想把车停在单元门前的路旁,但有一辆房车已经占了最适合的位置,只好停远一点。

乔瑞给果果留了足够的猫粮、水,电视调到卡通频道,拿起手袋下楼。

走出单元门,下台阶的时候,看到了郁江的车。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郁江下车来,对她微微颔首,“上车吧,到会所谈。”

乔瑞走到他近前,抬手看了看腕表,歉然微笑,“郁先生,您该事先打个电话过来。我要去上班。”

“有新工作了”郁江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过。

“对。”

林佳莉见乔瑞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忙下车跑过来,“瑞,怎么了”

乔瑞笑着说“没事。遇见熟人,聊两句。”

林佳莉到了近前,看到男人的正脸,尴尬了对方居然是乔瑞以前的公公,她没见过真人,但在杂志上见过照片。

乔瑞给两个人引见,“这位是郁先生。这位是我同事林佳莉。”

两个人握了握手,随后林佳莉说“瑞,我去车上等你。”

乔瑞点头。

郁江沉了片刻,说“薇薇的事,在我们,是十万火急,很想早一点知道你的意向。现在不行的话,中午”

“但在我这儿,不是着急的事。”乔瑞和声打断他,“我一般下午五点钟之后有时间。”

“我希望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耽误一天,舆论对女儿及至郁家会更加苛刻,说不定会有好事的凑热闹爆料。

乔瑞眯了眯眼睛,“我真的不急,已经等了两个多月,不差这一天半天。”

郁江皱眉,“虽说你跟阿铮离婚了,也不至于跟我们生分到这个地步。我六点左右就来了,不想打扰你休息,才等到现在。”

“郁先生,我知道您很有诚意。”乔瑞礼貌的一笑,自然而然地转变成谈公事时才有的态度,眼神直接、锐利,“这件事情,我是甲方,而且绝对是情绪化、不讲理的甲方。”

郁江的眉头锁得更紧,却忍着没说话。

“您要么无条件答应我任何要求,要么就宣布终止合作。我真的无所谓。”乔瑞又看一下腕表,“后天下午五点钟,您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告知您见面的地方。我真该去工作了。再见。”

乔瑞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水准,没可能通过品尝菜肴得到宝贵的经验,就全心全意地享用美味。

言骁的目的也不是要她修炼什么技能,只是要她享受美食之余,在不经意间积累一些美食常识、知识。

这晚,言骁送乔瑞回到住处,在她下车前说“明天录制下一个视频。”

“好。”乔瑞点头,“做什么菜呢”

“火锅吧,冬天适合吃这个。你觉得呢”

乔瑞忍不住笑了,“好啊。但是,这次我要自己准备。”

“求之不得。你允许的话,我很乐意给你打打下手。”言骁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第二条微博更新之后,我正儿八经地带你一下。”

“好。”聊完这些,乔瑞和他道别,回到住处。

果果没有到门厅迎她。出门前,她给它预留了晚饭,去看了看,碗已经空了。

她找了一圈儿,发现它在主卧的床上睡着了。

这几天,她一直没收拾这里,床上仍然保持着郁铮离开时的情形枕头居左放着,被子随意折起来。

果果睡在柔软的被子上。

她进门、开灯引得它抖了抖耳朵、睁眼看了看,随后,侧躺的胖乎乎的身形蜷缩起来,小白爪捂住脸。

乔瑞笑着拍下它此刻的样子,作为微博内容,即刻更新,配文想不出有趣的,就只用了“晚安”二字。

之后,她退出主卧,窝到客厅的沙发上,浏览关注的萌宠号、言言斋的最新动态,并没去看渔食渔色的情形。